來源： 九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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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兩天耐克阿迪搬越南的事又沖了熱搜，不少人有這種疑惑，越南會不會取代中國成為下一個制造業大國。 

答案其實是一目了然的。首先類似耐克阿迪這種低端產業，搬走是遲早的事，事實上當初來中國，是因為日韓成本高，如果中國成本起來了，他們也要走了。 

可能有小伙伴納悶了，耐克阿迪咋低端了？確實低端，沒啥技術含量，我國昆山就可以生產差不多的，但是價格跟貼標的沒法比，為啥？因為他們的真正技術含量在設計和品牌環節，這兩樣都在歐美，錢也讓他們賺了，把制造生產轉讓給我們，這部分利潤極低，我查了下，有說5%的，有說8%的，反正不會超過10%。 那越南會不會取代中國呢？

這個問題也很搞笑，這就好像馬來西亞要取代德國一樣搞笑，越南本來就是個“省級國家”，怎么可能會去考慮取代中國嘛。

其實越南人自己很清醒，我昨天還看了一個越南經濟學家的文章，人家的小目標是泰國，下定決心十年內超過泰國。長期目標是中國臺灣，爭取五十年內達到中國臺灣的水平， 因為越南實在是有點小，而且基礎設施太差，不僅差，居民教育水平也不行，干不了復雜點的事，只能干富士康的那些事，要從最底層的組裝業慢慢爬科技樹。 

這里有兩個問題，越南把自己的目標定為泰國，難道越南現在還不如泰國？ 當然不如了，泰國是當之無愧的東南亞頭部國家，有制造業有旅游業，環境也不錯，這幾年竟然有很多華人從中國移民到泰國了，因為那邊吃的好消費低生活悠閑，我還真沒聽說過誰移民越南了。 

第二個問題，越南人口一億？怎么就“小”了，首先越南國土太小，狹長的一條，山多平地少，老百姓集中在南北兩個三角，境內的資源比較少，一直也沒發展起來。 

其次人口盡管不少，但是素質太低，盡管他們當初也是蘇聯陣營的，但是越南一直在打仗，沒好好搞教育。蘇東陣營對理工科變態的執念并沒有傳染到越南，越南現在的教育水平非常不堪。 多說幾句越南教育，特別是高等教育的一個大問題。 

首先是教育傳統，越南原本是法國殖民地，宗主國肯定不會積極在當地推行教育的，不然當地人有了知識還會老實么？然后就是一直打仗，教育問題也就沒有太大進展。 

直到1975年打完仗，開始有時間忙教育了，但是有兩個大問題： 首先是高素質人員的大量流失。前些天美國從阿富汗撤軍，直升機落在美國大使館樓頂，大家嘲諷說和當年美國在越南撤軍一樣。其實完全不是一碼事，那次美國撤軍從容得多，光是美國就足足從南越撤了十多萬人，這些人基本上是當時南越所有的精華所在。 

在那之前的戰爭中，有一定基礎的越南人都不斷地遷走了。比如扎克伯格的老婆就是越南華裔，1975年父母全家逃到美國，據說原本在越南生活很不錯，但是逃難中什么都扔了，只能在美國人開設的難民營住了好幾年，后來開了個越南餐館為生，每天要工作18小時。這等于是越南人才的長期失血，很多國家都有這個問題，比如阿富汗也是，動亂導致整個中產階級全面出逃。 

更嚴重的是戰爭結束以后，越南政府開始了騷操作，很多人知道越南1975年后排華，把幾十萬華人剝奪一切家產后驅趕出境，其間造成了數萬人死亡。不僅華人，當時越南政府對本族的“反動分子”下手一樣重，在全國建立了幾百個“教導懲戒營”，把上百萬認為在思想上不可靠的人關了進去，據統計死了20多萬。 這樣做非常失去人心，從此越南人外逃幾乎沒有停止過，但凡有點家產和能力的人都想往外跑。我之前講過那個《英倫對決》，里邊成龍扮演的角色就是越南華裔，也是充滿血淚的人生經歷。

至于到底跑了多少人，一直也沒有個準確統計。按照美國的數字，美國有200萬越南裔，大多是越戰后幾十年里一點一點跑來的，有人猜測越南整個失去的人口接近500萬，而且是他們國家的精華部分。 

不僅如此，越南的教育本身有問題，越南的大學也是分文理科，但是和中國正好相反，越南文科生比理科生多得多。這當然不是越南人認為理科不重要，而是因為沒有足夠多的崗位提供給理科生，越南工業基礎太薄弱，學理工科可以做的工作太少。 

而文科可以在很多社會崗位謀職，即使沒有工業，政府部門和學校以及各種貿易金融類企業也是需要大量文科生的（比如中國香港）。此外理科設備貴，實驗也貴，建立理工科成本相對比較高。這樣一來造成越南（包括東南亞其他國家）文理不平衡，也就無法產生足夠多的工程師。 

即使少量的工程師，在越南的經濟條件下就業也堪憂，越南的工業底子還很一般，大多數企業的工作都只需要流水線熟練工，如果讀完大學還去流水線站班，不說浪費不浪費，學的東西很快也就扔了。 

就像20年前，中國也有“專家”說大學擴招，那么多大學生卻沒有足夠多的高技術崗位，是一種極大的浪費。越南好在有中國這個石頭可以摸著過河，前幾年就開始理工科擴招。不過越南似乎有點本末倒置，光擴招有什么用？要想法子弄高技術崗位，讓擴招的人有崗位工作，并獲得更多報酬，這才能形成良性循環。問題是越南一直在承接低端產能，很難產生高端高位。 

比如大家熟知的蘋果和三星把一部分產業鏈搬到越南去了，不過大部分零件還是在中國生產，越南負責拼裝，如果說中國制造業本身就是一個低附加值的產業，那越南的附加值比中國還低。 大家也都知道，人力到底是不是資源，主要決定于知識水平，非洲倒是有無數的人，但是經濟有多疲大家也都知道。

印度也疲了那么多年，最近幾年終于有點起色，也是因為印度的教育本身并不弱，弱的是普及程度，印度中上層接受的教育還可以，但是基層一塌糊涂，所以印度相當于是一個兩三億人的國家。 

那問題來了，既然越南這么虛，為啥這兩年被提及的次數這么多呢？ 主要是因為越南是整個亞洲最后的幾塊處女地。當初日韓發展的熱火朝天的時候，越南還戰火連天，僅有的那點資源全部投入了戰爭，損失最大的還是人才，整個社會發生了斷層。 

自從二戰以后，幾十年來越南一直不算是個正常國家，基本上就是個戰爭機器，而這個機器使用的能源都是其他國家供應的。也就是說蘇聯中國老百姓的錢，潤滑了越南這部戰爭機器。 

在1975年，越南自己掐斷了中國給他提供援助的通道，一心靠著蘇聯人到天荒地老。沒想到靠山山倒靠人人倒，不過十年前老大哥就沒錢了，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啥都沒有。越南一下子就慌了。 

白吃白喝幾十年，一夜要靠自己了，越南被迫轉型搞改革開放，120萬軍隊（你沒看錯，越南當年有120萬軍隊）先砍了一半，然后玩命的招商引資。當然對于北面的中國，態度大轉彎，表示大哥我錯了，正好和中國作對的黎筍死了，選了一個叫長征（就是因為仰慕中國的長征改的這個名字）的親華派上臺。 

越南的運氣還不錯，有中國這個例子在邊上可以學，轉型雖然不算太成功，但是依靠吸收各國的溢出產能，經濟還算穩定，并且開始大規模學漢語，現在越南很多人是可以說漢語的。我為了寫本文專門聯系了一個在越南那邊開廠的老哥，他說他們去了那邊先高價招聘會說漢語的，中國這邊的做管理層，會說漢語這些越南人充當基層管理者，然后再招越南工人。 

但是越南問題在于轉型太倉促，整個國家幾乎一夜之間大轉彎，這樣一來，估計小伙伴都明白，很多原有的問題都沒有解決。 最大的一個問題是軍隊經商，在改革之前，越南軍隊幾乎就是政權的代表，黨政軍三家都混在一起，很多權力都說不清是誰的。而軍隊在這種時候硬實力是最強的，所以越南的大裁軍，60萬人轉業到地方上，造成了軍隊的影響力不減反增。越南的軍隊經商可以和泰國緬甸相比，泰國緬甸可都是有幾十年軍政府歷史的國家。到現在基本已經是尾大不掉，前些年越南中央曾經想對此加以限制，初始階段就因巨大阻力作罷。

即使如此，越南軍隊對于手里的權力依然不滿意，只是因為經濟還算穩定，自己那一份也說得過去，老百姓對政府意見還不大，暫時隱忍不發而已。一旦越南經濟遇到大問題，或者在改革中軍隊處在了攔路的位置，越南軍隊暴走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。 

也就是說，越南完美錯開了日本那輪投資潮，“亞洲四小龍”和“亞洲四小虎”都跟越南沒啥關系。 

隨后的事大家也都知道，韓國、中國臺灣、新加坡和中國香港強勢崛起，東南亞這個傳統的“內卷大坑”吸收了全世界巨量的產能，變成了世界工廠圈。中國內地一開始在承接中國香港的產能，比如蛇口工業區，最早就是給香港做“來料加工”的，后來又接了一部分日本的產能，比如大連以前存在感很強，就是因為那里接了不少日本的產能。 

隨后中國加入了世貿，開始接全世界的產能，這種情況下，越南真是沒啥事可做了，只能是等著，在中國這個產能大坑填滿之前，越南沒啥事可做。

越南這么多年一直沒接到活，毛病是非常窮，好處也是非常窮。 大家知道，對于西方資本主義世界來說，窮其實也是一種資源，那就意味著你勞動力廉價，這就是優勢。

但是前提是你必須得做到局勢穩定，畢竟誰都受不了投資了一堆產業下去，你們國家動亂了，投資打了水漂，那哪行？越南打了那么多年仗，軍隊勢力強大，能把控全局，好處就是又窮又穩定。但是以前中國也窮啊，而且中國以前教育水平一直都杠杠的，所以在中國的性價比失去優勢之前，就沒越南啥事。 

直到最近這些年，中國這邊工人工資開始上升，慢慢地，一部分低端產業繼續留在中國也就賺不到錢了，而且也招不到人，資本家看了一遍，挨著海運，人口眾多，又窮又穩定，只剩下越南了。而且越南還有個大優勢，它離中國的外貿中心廣東特別近：

大家不要被距離迷惑了，海運成本非常低，從成本角度來看，廣東到越南，看著好像離得挺遠，其實比陸上廣東到廣西的距離還要短，所以一部分廣東的低端產業跑越南去了。 

而且轉到越南的很多產業，不只是日本韓國的公司在轉，我國也有不少，大量的低端產業在中國基本生產一件賠一件，只好轉走。但是又不能離供應鏈太遠，畢竟越南又沒有全產業鏈，不能像中國那樣輸入的是礦石，輸出的是產品，他們的重化工弱得很，只能接受半成品，那越南就是個不錯的選擇，大家千萬不要對“中國用人成本上升”感到惋惜，咱們搞代工就是為了賺錢將來不搞代工，一直低成本那日子別過了。 

此外很多產業屬于高污染產業，以前我國需要錢的時候基本上啥都干，現在沒那么窮了，也就不愿意了，更窮的越南倒是非常積極。 此外韓國人對越南非常上心。韓國這個國家一直在模仿日本，盡管它以前被日本軍事殖民，后來又被日本經濟殖民，他們也想在亞洲搞個小殖民地，把不太賺錢的產業搬到那里，那里的老百姓所需工業品韓國來提供，韓國賺錢韓國花，一毛別想帶回家。 

然后韓國就選中了越南，大家可以看看，現在韓國在越南投資最積極，尤其是三星集團，把越南看做是大英帝國的印度，越南的很多富人區里，住的全是韓國人，這倒是也跟韓國人愛扎堆有關。 那越南現在發展得怎么樣呢？ 從外界看簡直是烈火烹油，不過越南內部也很艱難。 首先為了方便外資投資，越南就自己搞基礎設施建設，畢竟大家可以上網隨便看看越南的基礎設施有多差，在中國20分鐘的路，在越南經常得跑兩個小時，這別人怎么投資嘛。 

但是搞基礎設施不得錢嘛，政府又沒錢，要不借錢搞，要不等賺到錢再搞，現在越南的借錢能力也比較差，所以基建這事搞得非常一般。而且越南現在的路線也有點尷尬，如果想增加財政收入，就得收稅，可是如果想吸引外資，就得使勁壓低稅收，甚至不收稅。這就是典型的“都要困局”，多個目標都想達成，問題是目標是沖突的。 

所以最后繞來繞去，只好是借錢發展國內的基建，畢竟借了錢將來產業做大，還有可能還上。如果不借錢，大概率都沒法發展。

但債務既是天使，又是魔鬼，稍有不慎就會出事，這在新興國家那里幾乎無一例外，阿根廷泰國巴西韓國土耳其等，都因為債務出過事?，F在越南經濟看著挺好，其實還是貿易逆差國，也就是從國外買的東西比出口的東西多，也是沒辦法，越南沒有上游重化工業，基建相關的物資和半成品原料都得從中國買，到處借錢，把美國日本歐盟借了個遍，債務問題非常大。 

不僅如此，越南其實面臨著很大的問題，越南將來大概率難逃馬來泰國的命運，等稍微發展起來一些，就會被美國金融屠刀屠一次。很多人覺得現在越南GDP增長速率很快，將來一片光明，要知道，1985年至1995年間泰國的經濟發展是世界上最快的，隨后就在亞洲金融風暴中被搞了。 

很多人以為國家想發展靜下心來慢慢發展就好了，其實不是，你是個窮鬼或者特別富的時候最安全，等到你稍微有點積蓄又不太富，可上可下的時候，這時最危險，如果不是美國的傳統盟友或者背后有大哥撐著，比如中國香港背后是中國內地，那你非常危險，要不你就一直窮著，如果你想富，可以，把命交出來。這倒是有點像金融圈里那句話：你不把命交出來，我憑啥把錢給你。 越南現在正在重走當年泰國的路，全面開放門戶，讓外資進入，等著遲早到來的那一波收割。

西方資本團伙用這招幾乎把全世界都玩了個遍，這也是為啥亂哄哄搞了一百年，沒幾個新興國家進入強國俱樂部，你們不覺得奇怪嗎？原因其實也不復雜，因為韭菜剛養大都被他們給割了。 

從現在的情況來看，越南跟泰國相比并沒有太大的優勢，等到人力成本上升到泰國那個水平，那相比于泰國、印尼、菲律賓就沒啥優勢了，大概率非常難往上爬。而且剛才也說了，發展過程中由于需要大量舉債，欠錢太多，遲早會被收割一輪，挺過去之后就是泰國水平，挺不過去還不如泰國。

我國其實也有這個問題，中國從2007年之后，過了劉易斯拐點，也就是村里進城農民工不斷減少，以至于我國外貿依從度一直在下降，最近這十年主要是靠內需拉動經濟，這段不是我說的，是樓財長說的。越南這些國家尷尬的地方就在于他們很難搞出中國這么大的內需來，也就沒法帶動經濟持續向前。 

說到這里有人問了，既然旁觀的人都明白，越南政府不明白？這就是“陽謀”，就好像告訴你，給你一條路，你可能會倒霉，也可能會發財，對于一個窮的一無所有的國家來說，不出意外會試試，萬一呢，萬一變成中國臺灣了，哪怕混個廣西也行啊，反正又沒什么可失去的。但是越南跟中國相比，體量太小了，沒啥談判籌碼，基本是別人說啥是啥。 

說到這里，大家應該明白了。 越南現在最大的優勢是人力便宜，普通工人一千塊左右，有些國內企業外派員工到了那邊，一個月各種補助全下來差不多兩三萬，過著神仙一樣的生活，像極了二十多年前老外在中國的感覺。 

越南很難培養出自己巨大的國內市場，產業升級也是個大麻煩。越南明顯懂這個道理，所以他們的目標定為了泰國。 而中國這邊低端制造業轉出去，幾乎已經是必然，大家這段時間看新聞就能看到，那種工廠里一個年輕人都招不到，這也是為啥這些工廠都追著剛從坑里爬出來的國家跑。只要這些國家的人稍微有選擇，沒人能干得了那種在流水線旁邊站八個小時當“人肉機械手臂”的工作。而耐克之所以不把人換成機械手臂，只是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比機械手臂都便宜。 

對于越南，我們也沒必要敵視，越南應該是地球上最接近我們的國家，我們跟越南的關系，有點像我國十來年前跟美國的關系，處在完全不同的生態位，現在越南做買賣的，很多就是華人，很多華人廠子里，一部分不太賺錢的業務本來都不準備干了，后來發現去越南還有的賺，于是搬過去了。目測將來中越也沒啥競爭關系。 我現在越來越覺得，我們真正的競爭對手只有自己，只要每一年我們都能比上一年更公平更法制更強大一些，根本沒必要在意越南這種國家。

文章轉自微信公眾號：九邊